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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壶箭催飞过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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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余名兵士的死传到京师,整个朝野震动,不止皇上,就连各地的藩王也纷纷派了大批的探子前往押送营妓的官道上想要一查究竟,奇怪的,等那些人赶到时,除了荒野上躺着的百余名兵士的尸体,却再也找不到一个活口。那些被押送到军中的营妓,就这样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一时间,整个京师谣言四起。

    皇上一怒之下将易州知府范元达打入天牢,并直接封宣武将军陈桓之弟陈斌为新任的易州知府,继续追查此事。

    谁知半年过去,此事不仅毫无进展,反而成了本朝的一大谜案。至于陈知府,他却未像前任的范大人那般因办事不力被革职入狱,依然稳稳地当他的易州知府,想来除了其兄宣武将军陈桓之外,他还有个常伴君王侧的皇妃妹妹。

    渐渐地,谣言停歇。

    那么,到底是谁杀了那些兵士,并掳走了送往军中的营妓,此事就成了京师之人茶余饭后的闲谈。有人说,朝廷逼女子为营妓有违天理,或许是上苍怜这些女子命苦才大开杀戒以震朝廷;也有人说,皇上体弱无德,刚即位便兴文字冤狱,逆臣当道却不加严惩,皇天不佑,才会祸及无辜。

    人来人往的京师大街,繁华一如既往。

    一曲琵琶从京师最大的茶楼中传出,唱古今,伤别离,琵琶声悠悠难尽。

    吁——

    忽然,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了这座茶楼的门前。

    正在拨着珠算的茶楼掌柜一见马车上走下来的素衣女子,忙迎了出去,“夏小姐,您来了。”

    “你的腿好些了吗?”女子面带轻纱,莲步婀娜,悦耳的声音犹如幽谷清泉,不染丝毫浊华,空灵但又透着淡淡的疏离。

    “多亏那日夏小姐妙手施针,否则我这条腿怕是要废了,夏小姐,您瞧,现在我好多了,”茶楼的掌柜在女子面前来回地走了一圈,随即,恭敬地指引女子入内,“夏小姐,里边请。”

    素衣女子点了点头,面纱拂动,虽看不清她此刻的喜怒,但她露在面纱外的眸子,却是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娥眉臻首,明眸如水;举步轻盈,煦色韶光。

    女子的容貌尽掩于轻纱之下,但她纤腰似柳,娉婷多姿,举手投足间更是娇柔温雅、清艳脱俗,茶楼内的男子皆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素衣女子步上楼阶,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掌柜的,那是哪家的小姐?”一名书生装扮的男子近乎痴迷地盯着素衣女子远去的背影,目露垂涎之色。

    “公子,她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自从夏小姐隔三差五地上茶楼,这茶楼的生意便更胜从前,掌柜了然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公子,这种年轻公子他见得多了,有的是自恃家世显赫,有的是自恃才华横溢,但如夏小姐这般举世难寻的女子,又岂是这些凡夫俗子能配得上,“公子,告诉您也无妨,这位小姐是已逝夏神医的女儿,也是医谷主人的妹妹,听说,她还是宫里太后娘娘新认的干女儿。”

    半年来,化名为夏紫菀的沐歆宁在京师广施善缘,不知医好了京师多少穷苦百姓,而百姓敬她如神,见了她无不称她一句女神医。

    掌柜的见夏紫菀已上二楼,忙追了上去。

    “夏小姐,还是一壶君山银针。”夏紫菀每次来茶楼,必点一壶君山银针,而每次来也都是掌柜的亲自伺候。

    “你可以出去了。”沐歆宁还未说话,身后的玄参却冷冷地吩咐道,“我家小姐喜欢清静,别让人上来打扰。”

    医谷的人,果然都是喜怒无常,还是夏小姐好,虽然言语不多,又清冷淡漠,但她却从不动怒,掌柜给夏紫菀倒了杯茶,便识趣地离开。

    “公子过两日回来,你这两日千万当心。”玄参看了看四周,放低了声音,“那些一时难以治愈的重病,你就躲开些。”

    “怕我露了破绽?”沐歆宁平静地道出事实,“说什么医谷女神医,其实连一个普通的大夫都不如,即使看个病,还得装神弄鬼,欺骗百姓。”

    半年的时间,她被夏子钰逼得翻遍医书,但纵使她天资聪颖,又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幸好夏子钰让玄参跟着她,玄参自小在医谷长大,他的医术虽不如夏子钰,却远胜于京师一般的大夫。平日她是主子,大家自然也会认为出手救人的是她。而玄参虽是帮她,却也将她在京师的一举一动都如实告诉夏子钰。

    半年前夏子钰带沐歆宁回谷,又给她了一个新的身份,以便她自由出入京师,只要她自己不承认曾是尚书府的大小姐,凭她现在在京师众多百姓中的声望,谁也不敢轻易拿她问罪。更何况,夏子钰还安排了一场巧遇,让她治好了太后娘娘的顽疾,有太后娘娘这个靠山在,她沐歆宁便是夏紫菀。

    上个月,夏子钰又将医谷扔给了她,而他自己却只身一人离开了京师。

    夏子钰不说,沐歆宁也不会问。只为了那一句别在惹怒他,沐歆宁早已放弃了自尊与骄傲,若要她为奴,她便为奴;若要她死,她便只有死。

    眸光一转,隔窗遥望,那一桌的公子白衣胜雪,孤傲如竹。俊逸的脸庞,无悲无喜,淡淡的,仿若遗世而独立。

    众所周知,孤竹公子安竹生受封帝师之后并非直接回中州长垣,而是让皇上以教导福王为由留在宫中。当今皇上体弱,早年又中过毒,虽每年广选美貌女子入后宫,但迄今为止膝下仍未有子嗣。先帝的几位皇子,除了最小的福王,其余的都在他们封王之后就搬出了皇宫,而安竹生便是年仅八岁的福王太傅。

    有传言说,皇上有意立福王为太子,但又恐福王年幼,众王爷不服,就让福王投于孤竹公子门下,受长垣安氏庇护。

    长垣安氏世袭帝师,虽不领官属,但在朝中举足轻重,几日后皇上又亲下圣谕,朝中正一品以下官员遇安太傅,礼如师,若有怠慢者视同欺君。

    安竹生早年便有孤竹公子之美誉,如今又得皇上器重,半年来,坐落在京师城西的安府别院,几乎每日都是门庭若市。

    又一次,她与师父在这座茶楼中不期而遇,她知道,他喜欢喝这里的君山银针,十余年如一日,每年来京,他皆会静静地坐在茶楼的一角,品茗听曲。

    京师繁华,追名逐利;龙蛇混杂,喧嚣凡尘。

    师父,这样的日子,真的是你所要的吗?

    沐歆宁清冷的眸子闪过一抹带着欣喜的苦涩,为了他,她愿倾尽所有,不惜以命相护。可他,会回心转意吗?

    “夏紫菀,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玄参在沐歆宁耳旁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无非是要她谨慎小心,别露了破绽,可眼前的女子,仿佛一直心不在焉,玄参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嘟囔道,“你再这样,我就告诉公子你上茶楼不是为了治病救人,而是来看情郎。安竹生有什么好的,整日里摆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嘴里除了天下正道,就是百姓苍生,就像公子说的,这种人即使不被别人杀死,也得自己先累死。”

    “你家公子还说什么?”夏子钰虽狡诈,但他的小厮却单纯的仿若不谙世事,夏子钰派这么一个人来监视她,到底是太小瞧她,还是料定她真的不敢逃跑。

    “公子说安竹生之所以未娶,那是因为临川公主——,夏紫菀,你套我的话!”玄参气得涨红了脸,公子说得没错,越是楚楚可怜的女子就越危险。要不是看她刚刚目露悲楚,他才不会一时不慎说漏了嘴。

    这一刻,沐歆宁终于明白了。

    身为长垣安氏的长子嫡孙,师父怎么可能至今还孑然一身,原来是他的未婚妻子临川公主尚未及笄。皇家公主,金枝玉叶,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孤竹公子,作长垣安氏的当家主母,沐歆宁泪眼朦胧,若年纪,临川公主比她还小,可就是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皇家公主,却在一出生就占了安家少夫人的位子。十年,她陪在他的身边整整十年,可到头来,她却落得被他封住记忆,遗忘世事。一声师父,便是她与他的距离,他可以疼她,也可以宠她,却永远不会爱她,永远都不会。

    “他走了,你——你想哭就哭吧。”玄参别扭地转过头,“我不看你。”

    “你知道,我是从不哭的。”沐歆宁怔怔地看着桌上早已冷的君山银针,悲凉的笑了笑,随即,她倏尔起身,绝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