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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 陷入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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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卢燕儿问起明独秀,明华容刚要回答,却听芳舞说道:“明小姐、卢小姐,转过这道宫墙便是今日供诸位小姐歇憩的沁春殿了……两位小姐可暂时歇息一番,再过半个时辰,自会有宫中的年长嬷嬷过来讲解规矩。”

    闻言,明华容和卢燕儿一起给她道了辛苦,卢燕儿又抢着塞了一封银子过去。芳舞假意推辞几句,也笑谢着收了,又让小宫婢将她们的东西都带入殿内放在指定的桌子上,才双双告退下去。

    入殿之后,明华容不露痕迹地打量着这沁春殿。与宫内其他殿宇一样,这里的格局亦是方正富丽,堂皇大气,屋顶正心的藻井以丹朱靛青等艳丽色彩绘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怒放的花朵漫过藻井下沿后渐渐转为线条洗练的花纹,密密覆于铺满整片屋顶的淡黄木板上,拱卫着位于中心的牡丹。

    精心绘制的屋顶之下,四周墙壁却是一片雪白,每隔三四尺便有一颗上顶至梁的朱砂红柱,其下石础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矫龙出海纹样,龙身鳞甲,浪头水纹皆是纤毫毕现,活灵活现。

    中堂所挂的对联则是前朝书法家柳大家的真迹,一手柳楷写意清丽,却又分毫不显柔弱,而是内蕴风骨。据说柳大家当年游历到南方某处花谷时兴致大发,当场提笔写出这副每联都长达二百余字的对联,通篇无一花字,却又字字紧扣谷内百花烂漫的极致美景。当年这副对联一出,天下无不叹服。数百年后它们被挂在这沁春殿里,映着穹顶艳丽的花中之王,倒也算相得益彰。

    看过了这副对联,厅内其他设陈纵然亦是精美华贵,也是难以入眼了。明华容遂将视线移转到已经先到的人群身上,然后不出意料地发现,这些人里倒有大半她都不认识。剩下一小半,也只是在听课会时有过一面之缘的,但那时未通姓名,只记住了对方的样貌,与不认识也没什么两样。

    明华容对这些人也没有兴趣,回到放了包裹的案几旁边,她坐下端起茶盏刚待喝口茶水润润干涸的嗓子,却听到一阵刻意踩得极重的脚步声,并一记冷哼。

    来人却是杜唐宝,她原本是排在明华容的前面,但因为忙着插钗子,反而晚来一步。见自己落在明华容后面,她又多添一分恼意,不禁嘲讽地说道:“宫中的气派就是不一样,连我这常来常往的看了都连连惊叹,有些刚从泥堆里爬出来的土鳖更不用说,恐怕连摔个龟壳朝天也顾不得爬起来,还管傻呵呵地看个不住。”

    这话出口,众人皆是侧目而视:杜家小姐这是又同谁扛上了?待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明华容后,一些人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她。

    明华容回到帝京后虽只正式露过两次脸,且都是她自家安排的宴会,但因为瑾王亲口相邀她赴宴,后又馈赠许多首饰做为给她的压惊礼物的缘故,她的名头在众家千金里迅速传开,连一些不大爱出门的小姐也听说了她的事。当下,曾参加过听课会的小姐们都在向同伴打眼色,说悄悄话儿,示意这就是近来那个备受瑾王青目的明华容。

    瑾王年少英华,且府内正室之位犹自空悬,自然成了许多千金小姐们梦想渴望的夫婿。他之前从不曾对哪个小姐另眼相待,也就罢了。如今突然冒出个明华容,说不得,便成了这些想嫁入皇家小姐们的眼中钉。听见过她的人指出她的身份后,立即有好几位小姐面露不善地上下打量着明华容,眼中或是不屑,或是挑衅,或是鄙夷,种种不一而足。个别涵养差的,当场就故意与同伴大声聊天,大惊小怪地说些乡下地方粗鄙肮脏,一个小姐若是沦落到那里,怎还有脸再回来之类的话儿,以期指桑骂槐。

    “这些人真没礼貌!”卢燕儿听到这些不怀好意的话,脸上掠过一抹薄怒。

    明华容面上却是一派淡然,似乎那些话只是过耳东风,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在她眼中,这些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们所说的那些浅薄言语根本不值一哂。她们是花房里娇养的花儿,镇日为新季衣裳与首饰珠宝烦恼,因种种琐事而争风吃醋,看似欣欣向荣,实则一离开温暖的花房就要枯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不过是弱者而已。明华容虽然不敢自诩强者,但与这些柔弱的娇花认真计较,她还觉得是自己欺负了她们。所以,除非有人不识相地当面挑衅,她向来都很大度。

    卢燕儿并不知道她的想法,见她分毫没有计较的意思,不禁着急起来:“明大小姐,有人当面说你哎,你怎么连气也不吭一声,让人以为你好欺负似的。”

    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明华容心中一暖,刚要说话,却听旁边传来哎哟一声,接着是杜唐宝气急败坏的怒斥:“你眼睛瞎了不成?居然拿着热茶就往我身上泼,是存心想将我烫伤吗?”

    明华容回头一看,只见杜唐宝正满面怒气地站着,案几上的小盏里茶水斟得有些满,漫出了些许泼在桌上。一个容貌分外出挑甜美,下等宫婢打扮的瘦小宫女正捧着茶壶,像是被吓傻了似的,一脸木然地站在一边。

    这场景一目了然:想来是这宫女倒茶时没控制好,不甚倒得满溢了,故而激怒了杜唐宝。她本是一惊一乍,一点子小事也要嚷破天的人,将差点被水珠溅到叫成是被人用茶水往身上泼,也不是做不出来。

    如果是在寻常地方,倒也罢了,可这毕竟是在宫中,即便是一介小小宫婢,也不好肆意发落。当下便有与她相熟的人过来打圆场:“杜妹妹莫慌,你没被烫着罢?快让姐姐看看。今儿是好日子,快别生气,若是无事,也就罢了。”

    杜唐宝却听不出对方给自己台阶下的意思,犹自怒道:“这丫头好生可恶,我定要——”

    “杜妹妹。”那名一身淡绯锦裙、年约十七八岁的女子柔声截断了她的话:“宫人一时不察罢了,你也未受伤,并不值得计较。倒是这名宫婢手上已受了伤,若是再让她站下去,只怕一个抬不住茶壶,就要溅上一地热茶。”

    “什么?”杜唐宝一惊,定晴一看,那宫女上翻的手腕处果然露出一抹有如烫痕的红色印记,并且还蔓延到衣袖中。她见状不禁吓了一跳,生怕被溅到似的倒退了几步,嫌恶地说道:“你真是不懂规矩,居然敢将伤疤露给贵人看!”

    那宫女受了斥责亦是一脸面无表情,只低声说道:“请恕奴婢失礼。”

    明华容原本在打量那名出言解围的女子,忽然听到那宫女的声音有些特异,不禁移开目光向她看去。但尚未来得及细看,门外忽有一名宫女匆匆走到她面前,低头福了一福,轻声说道:“明小姐,贵府上的三小姐让奴婢给您传个话,说有急事要和您相商,请您出去一下。”

    传话的人正是之前为她们拿东西的次等宫婢。听到她说的话,明华容愣了一下:“明家三小姐?”

    “是的,奴婢刚刚随芳舞姑姑一起往城门那儿走,刚走到半路就遇上这位三小姐,她说问了其他人,知道是奴婢们负责接引的您,便让奴婢过来传个口信儿。”宫婢说着,又形容了一下明檀真的样貌,竟是分毫不差。

    听罢她的话,明华容心中几分疑惑。不用思考她就能确定这是个陷阱,但却不知道,是谁打着明檀真的名头使诈,又想将她诱骗到何处。

    见她沉吟不语,那宫婢为难地说道:“明小姐,明三小姐面容十分焦急,嘱咐奴婢务必要将您请过去。她怕您不敢贸然相信陌生人的话,还特地给了奴婢一只香囊,说您看到它就明白了。”

    说着,宫婢自袖袋中取出一只异香异气的香囊,作势要递与明华容。

    香气扑鼻盈怀,手臂还未抬起,明华容脑中便是一阵混乱,连意识也开始飘忽起来。但她的身体却并未倒下,而是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来,嘴巴里还发出了不属于自己意志的声音:“我随你去。”

    ——这是怎么了,是着了道吗?快清醒过……来……

    意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明华容最后所见的影像,是自己跟在那宫婢身后,缓慢但毫不迟疑地,一步一步走出了沁春殿,耳边还隐隐传来他人奇怪的呼唤。

    “华容?”卢燕儿见明华容说走就走,不免有些奇怪,连叫几声也不见她回答,以为那香囊果然是个信物,所以她才走得这般匆忙。当下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往深处想。

    而站在不远处,刚刚将侍候不妥当的宫婢斥退的杜唐宝看见这一幕,心中却是一喜:明华容既已出去,自己只要也跟上去,找个借口支开那引路的宫婢,待近侧无人时和明华容口角几句,再吵嚷起来,说她言语间对皇上有大不敬之语,岂不就能假手皇家整治她一番?左右并无他人听见,只要自己说得信誓旦旦,不怕其他人不信,届时明华容定是百口莫辩!哼,一介放养小姐,居然敢在她面前端架子,定要给这贱人几分厉害瞧瞧!

    想到这里,杜唐宝眼珠一转,对那端着茶壶刚刚退至门口的美貌宫婢说道:“站住!你刚才实在太过失礼,我定要禀明你们的掌事姑姑,让她好好惩戒你一顿才是!你还不快带路!”

    闻言,宫婢大大的剪水双瞳中闪过一抹戾色,原本瘦小的身体竟也似因这份戾气散发出教人心骇的邪性。但这不过瞬息之间而已,旋即,这抹异样又生生被主人压下。她微微垂头,姿态谦卑无比地说道:“是。”

    杜唐宝却未察觉到对方的异样,兀自为找了个跟出去的合理借口而暗中自鸣得意,她又说了两句指责的话,接着不顾刚才那名身着淡绯长裙的女子劝阻,径自去了。

    那女子看着她兴冲冲地离开,目中若有所思,但终是摇了摇头,低声道:“朽木不可雕也。”说罢,她归座与别的少女聊天闲谈不提。

    屋外,槛下不知是谁养的白猫悠闲地踱步而过,乍然见到沁春殿中突然来了许多生人,不禁警觉地动了动耳朵,从廊柱爬上屋顶,又穿过重重金黄琉璃瓦铺就的脊顶,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处门扉紧闭的院落,才轻巧地从屋顶跃至地下。穿过逆时而开的花丛,它刚要爬进窝里打个小盹,耳朵却突然再次捕捉到异响似的,又动了一动,一双鸳鸯眼随即移向了虚掩的房门。

    凛凛寒冬,纵然站在阳光下,亦感觉不到分毫暖意,只有北风如割,刺得人肺腑生疼。

    这样滴水成冰的时节,明华容却隐隐听到了鸟虫鸣叫的声音。鸟儿倒也罢了,可这百虫蛰伏的时候,又哪里来的虫子?

    明华容模模糊糊地想着,有些不舒服地翻了个身。但身下坚硬的触感却让她更加难受,当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身上时,她猛地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

    目之所及,却是一只毛色雪白,眼睛一蓝一绿的猫儿,颈间系着一只银铃,却没有铃舌,任凭它如何腾挪也不会发出声响。

    这猫像是分毫不知避人似的,见她动作也不避退,反而依旧赖在她怀里蹭个不住。

    明华容这时已经记起昏迷之前的事情,也顾不上理会它,先站起身来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处布置得十分清雅的房间,屋内一几一凳,一榻一柜,甚至连桌上的茶具都是竹制。许是放了些年头的缘故,油青的表皮已褪为淡淡的黄色,唯有几处依旧留存着斑驳的浅青,分外真切地让人感受到岁月流逝的痕迹。

    半开的窗棂前放着一个篾竹编制的鸟笼,里面有一只毫不起眼的灰羽小鸟,见明华容起身四处走动,它叫得更大声了。它外表虽然灰扑扑的并不漂亮,声音却是格外动听,清脆宛转,清越如笛,极之悦耳。在鸟笼前方,放着一只乌木圆盒,里面放着一只蛐蛐儿,长须不住抖动,像和那鸟儿凑趣似的,时不时发出一两声鸣叫。

    明华容正四下打量间,忽然听到另一扇窗边传来几声异响,以为是有人来了,不禁心中一紧。但随即,她又发现那是挂在窗沿下的一串竹哨,被透窗而来的强风吹得呜呜作响所致,这才松了一口气。

    目光无意扫过院外时,明华容再一次愣住:在这到处都一派萧索枯淡的冬日,这院子里的花儿竟然开得格外灿烂。虽然都是经霜耐寒的菊花,但在这种季节能栽培出来,亦是十分不易。

    这里究竟是哪里?有人买通宫婢传话,见诱骗不成就用迷药将自己带出来,又趁昏迷时把自己送到这陌生的院子里,究竟意欲为何?

    屏息听了一会儿,确认屋外并无他人,明华容探头看了一下天空,将太阳现在的位置和之前入宫时的位置作了下比较,估算时间至多只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而已。

    半个时辰,那么自己定然还在皇宫里了。皇宫中忌讳甚多,虽说现如今太上皇已携皇太后并诸位皇太妃移居陪都,且德帝宣长昊后宫并不充实,只有廖廖数名品级较低的嫔妃,连个贵妃也没有,表面上看来并没什么麻烦人物。但,这毕竟是昭庆皇族居住了数百年的地方,焉知有没有什么禁忌!幕后之人煞费苦心将自己弄到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

    想到这里,明华容眼神愈加冰寒锐利。事已至此,已无暇细究到底是对自己设了圈套,当务之急,是趁没人时走为上策。

    但这个念头刚刚生出,明华容便听到了屋外院门被打开的声音。那声音原本非常细微,若在平时是断然察觉不到的。但此刻四下并无别人,除鸟鸣虫嘶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明华容一下子便捕捉到了这声异响。

    注意到进来的是两个人,明华容抿了抿嘴唇,数息之间,几个念头飞快在心里过了一遍,最终决定找个地方先躲一下。

    但是,这屋子虽然宽大,家具间却是毫无遮蔽,根本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眼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急切之间,明华容看到挂有成串竹哨的窗子,顿时眼前一亮,连忙放下白猫,脱下鞋子与发簪收在怀里,蹑步走了过去。

    她以前在乡野时为找食物裹腹,有时会爬到树上去摘果子摸鸟蛋吃。当下她踩上窗前的长案,举手抓住窗头的横梁奋力一够,用脚蹬着墙壁爬了上去。之后又顺着横梁爬到旁边更为宽大的主梁,躺平了身体,尽量将呼吸压得低浅。

    当她的头刚刚靠到枕梁上时,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随即,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顿了片刻,其中一人说道:“这里……竟然分毫未变。”

    这声音有些苍老,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严,一听即知是个惯于发号施令之人。

    闻言,为首之人说道:“项将军好记性。”

    听到这声音,明华容倏然瞪大了双眼:这人竟是——德帝宣长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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