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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 德帝微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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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帝京街头,看着往来人群大多衣饰鲜明,神情闲适自得,再看到可容八驾驷马马车并排行驶的长街两边,四季常青的松柏掩映之下,一家家店铺整齐有序,掌柜伙计们迎来送往,人人皆是笑容满面,宣长昊收到密报后紧锁许久的眉头,才慢慢放松下来……

    每当他心绪烦乱时,就会悄悄离开这世间至富至贵,却又最为清冷无情的皇宫,到外间来看一看自己治下的子民。看到这一派富足安宁的景象,会让他心中油然生出满足感。

    朝中势力复杂,老臣子们固然有能力,却是各自怀揣了自己的小九九,在政务上互相掣肘。在没找到将他们不动声色各个根除的办法之前,宣长昊纵有满心报负也无法施展,并且为了不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他只能做出对政务没有兴趣的样子,每日活在伪装之中。

    登基三年以来,他每天过的都是这种日子。虽然心中焦虑难当,每每冷眼看着敌对的大臣们互相攻讦,视朝堂政务、百姓福祉为争名夺利的棋盘,他都有拔剑而起,将这帮国之蠹臣清理干净的冲动,但每次却又都生生忍耐下来。因为他始终记得她叮嘱自己的话:阿昊,往后你作了皇帝,可不能像在战场上这般肆意了。虽说朝堂如战场,但两军对垒再如何玩弄诡计,始终是要明刀明枪大干一场。可朝堂上不同,书生手中无刀,只凭一张嘴和一支笔便可杀人于无形。那是个杀人如草不闻声的地方,你可千万要小心忍耐啊。

    这一忍便是三年。忍耐得太长久,宣长昊有时不免真的怀疑起自己是否具有治国之才,偶尔甚至想跑到陪都亲自向父皇问个明白,长辈中有惊才绝艳的九叔临亲王,平辈中有文采风流的皇弟瑾王,当初为何却单单选择将皇位禅让给自己?

    比起宫闱争斗与包含着无穷算计、利益权衡的政事,他更喜欢战斗。否则当初也不会隐藏皇子身份,隐姓埋名投身军中,从一名小小的哨兵做起。他曾忍耐过昏愦跋扈长官无理取闹的辱骂,和长途行军时数天数夜的不休不眠。不倚仗皇族身份,仅凭自己实力,十五岁便擢升为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少将军,麾下一支铁骑整治得如铁桶一般,横扫漠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当如今的太上皇,当年的皇帝传诏揭开他的身份时,军中无人不叹息敬服。他的名字与事迹,从此成为每一个怀有将军梦的少年心头永不磨灭的传奇。

    他不擅政务,但当初继位时亦曾有过一番雄心,立志要将昭庆建立为九州第一大国,万邦来贺。可时岁渐移,转眼三年过去,昔年的传奇天子却依旧毫无建树,在朝堂这个步步杀机的泥沼里举步维艰,束手无策。即使心性坚毅如宣长昊,偶尔也难免会质疑自己,连掌控江山都做不到的自己,是否真的有资格坐在皇椅上?

    ——如果不是当年那一场他救之不及的内乱,以及所造成的终身悔憾,或许他今日也不会如此瞻前顾后吧……

    想到那年惨烈的旧事,宣长昊眼中掠过一丝阴郁。这令他本就冷厉的表情更加绝决寒漠,所经之处,人群无不暗暗心惊,有个胆小的女孩看见他,甚至吓掉了手里的糖人,哭着扑到母亲怀里。

    匆忙避让的人丛之中,有个穿得满身破烂的小乞丐似是太过紧张,不知怎么地脚下一绊,便摔倒在宣长昊面前,又因为人潮太过拥挤,一时间居然爬不起来。

    注意到自己快要踩上这避让不及的可怜乞丐,宣长昊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这时,小乞丐终于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大概是太过慌乱,他脏污的手掌甚至碰上了面前贵人的衣袍。宣长昊不由得皱了皱眉,却也没加以训斥。

    见状,小乞丐立即松了一口气,生怕他改变主意责骂自己似的,慌慌张张转身就跑,瘦小的身子立即汇入人潮,如水滴融入大海,转瞬之间便消失了踪迹。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幕,宣长昊却莫明警觉起来。常年的军旅生涯不禁赋予他坚毅的个性,更让他培养出警觉的本能。他当即在刚刚被乞丐碰过的腰间一摸,果不其然,放在内囊的钱袋已是不翼而飞。

    一个小小钱袋倒没什么,但那里面却有国库内藏铭印的金锭。宣长昊每次用钱时都会先用内力将印记抹去,现在金锭子被偷走,一旦内府铸造的印迹流传到外面,难保不引得那**诈狡猾的老狐狸们对自己起疑!

    想到这里,宣长昊目光更冷,足下蓦地一点,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跃上街边高大的松柏,张望片刻后,认准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拐进一条幽巷的小乞丐正捏着刚到手的钱袋得意地笑,无意回头一看,却见不远处一条身影疾掠过来,瞧那打扮正是刚被自己宰了一刀的小肥羊!小乞丐顿时大惊失色,撒丫子就跑。

    小乞丐的脚速自然万万比不上宣长昊,他本以为拿住这胆大妄为的小贼不过手到擒来,谁想对方小小年纪,头脑却甚是灵活,看准了他轻功高明,便偏离大道,专往僻静曲折的小巷里钻,时不时还爬个狗洞钻个阴沟。这么一来,宣长昊的速度顿时慢了许多。

    ——哼,以为单凭这点小把戏就可以逃脱么?

    宣长昊神情微哂,索性展身掠上一座极高的绣楼,居高临下地看着逃窜的小乞丐。打量片刻,他算准了对方的必经之处,便如鹏鸟般翩然下落,拦在唯一的窄道上。

    这里是人迹罕至的背巷,四下极是安静。负手等待之际,宣长昊不可避免地听到了身边围墙之内,一幢小楼中传来的交谈声。原本他并不在意,但在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后,突然一惊,不禁凝神细听下去。

    “……什么瑾王,小姐的话,恕我不明白。”

    一个清泠好听,如碎玉相击的声音随即闲适地接道:“王掌柜何必再作戏呢,你那日给我送来的箱子里,除却瑾王做为赔礼的首饰外,另还有黄金千两,指明是你自己单另给我的谢礼,感谢我没有将事情闹大,保全了你们巧工斋的颜面。重金相送之事,你不会忘了吧?”

    ——这声音是……

    乍然听到三年多来念兹在兹,无时不肯或忘的声音,宣长昊眼瞳微缩,一双幽回重瞳神情愈发晦暗,情绪复杂难辨。

    他几乎想要立刻冲进楼内将那女子揽入怀中,但旋即又记起,自己并非第一次听到与她酷似的声音。近两个月前在落缤山上,他便曾偶遇一名少女,声音与自己怀念之人如出一辙,容貌却是天差地远。

    ——自己已经不是毛头小伙子了,为何还是在遇上与她有关之事时,总免不了有那么一瞬间的方寸大乱呢?

    垂下眼眸,掩去重瞳中过于幽怀深远的心事,宣长昊自嘲地想着。

    而在他失神的时候,不知那名王掌柜又说了什么,年轻少女轻轻笑了起来:“你不觉得这份礼太贵重了么?你要送谢礼我信,可以巧工斋的规模和首饰价钱,一年的流水也不过三四千两黄金吧?一下子拿出一个季度的进项来作谢礼,这出手未免太大方了。若非我早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谁,只怕真要以为自己一介尚书千金如此尊贵,一话千金呢。”

    “明小姐,生意行上的名声确实千金难买,我送你千两黄金作为答谢,也是理所应当。”王掌柜的声音明显有些慌乱,底气不足。

    “别再兜圈子了,王掌柜,事已至此你还不肯承认么?你背后的主子就是瑾王,这笔黄金虽然是用你名义送出的,但其实也是他的手笔。他是想借我之手,将金子送与我父亲,结交示好。”

    ——什么?!

    听到这里,宣长昊刚刚平静的心头,再次兴起风浪。

    王爷与大臣交好并非罕事,但若是一个王爷,曲折迂回地重金相赠给朝中重臣,其用心就颇值得玩味了。更何况,之前瑾王一直以坦荡君子的作派示人,突然偷偷摸摸的玩了这一手,目的就更加可疑了。

    并且,原本瑾王不日便要总领吏部事务,提前向身为吏部尚书的明守靖套套交情,拉拉关系也属正常,但这样暗中示好,却是……

    瞬息之间,宣长昊心头便掠过诸般疑惑。但他不是偏听轻信之人,当下悄无声息掠至墙上,紧紧盯着传出人声的二楼房间,想从半遮半掩的小窗中看清,是谁在说话。

    随着屋中人莲步轻移,她的半张面孔也显露在窗前,那清致容颜与冷倦的神色却是如此熟悉。

    认出这是当日在落缤山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宣长昊罕有地一愣,随即想起,数日前,就在这巧工斋,自己亦曾再度见过她。只是当时满屋莺莺燕燕,他又向来不近女色,便懒得多看。虽然曾为她奇怪的眼神有些疑惑,但也并未多留意她的容貌,以致当日竟未认出这少女。

    连番巧遇,她的声音又极其肖似自己心中最为思念的那人,即便冷情坚毅如宣长昊,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异样感。但想到记忆中那张国色天香,含笑带嗔的绝丽容颜,他随即刻意忽略了这些杂念,只更加专注地听着房内的声音。

    只听王掌柜轻抽了一口气,无比惊讶地问道:“明小姐,你怎么知道瑾王……瑾王……”

    少女却不答反问:“王族子弟经营恒产,本不是什么逾矩之事,我却有些好奇,为何你家王爷要对此事秘而不宣呢?”

    顿了一顿,王掌柜语气谨慎地答道:“主子的心意,我一个下人怎敢多问。”

    但这话却是承认,瑾王便是她的主子了。而她语中的迟疑遮掩,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一听便知。并且,会让人忍不住进一步猜想:她到底是不敢问,还是明明知情却不敢多说?至于不敢说的原因,那可就更多了,比如瑾王图谋实在令人惊心,说不定还有什么阴谋……

    宣长昊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当即霜寒冰肃,重瞳中更是掠过一抹肃杀。

    瑾王与他并非一母所生,少年时他又常年居于军旅,对兄弟姐妹们均是泛泛之交,并没有哪个特别要好。待到三年多前动乱初止,后悔误信小人之言,乃至祸国殃民的父皇自责失德,引咎退位,将皇位禅让给宣长昊时,皇子们已经在那场大乱中凋零殆尽,同辈兄弟内只剩下瑾王一个。

    稍作接触后,宣长昊惊叹于他的君子风度与如玉神华,加上他又是自己唯一的兄弟,自然而然便与他亲近了许多,当进一步了解到对方的才华后,更是信任地想对他委以重任。

    而自己将决定委任他总领吏部职务一事说出来的那天,对方亦是感动不已,发誓会定竭心尽力,毫无私心地为他尽忠效力,铲除朝中结党营私的小人,联手开创出一个清明盛世。

    ——当真毫无私心么?正如这少女所言,私营产业不过小事而已,他既然口口声声说着一片忠心,为何又要隐瞒此事?

    想到当日瑾王坚定恳切的那些言辞,宣长昊心头一片疑云。他并非莽撞之人,所以,他会用自己的眼睛悄悄去观察,瑾王,到底是值得信任的兄弟,还是伪装极深的伪君子!

    今天听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多,知道自己再耽误下去,也不会再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宣长昊当即决定离开这里,折返回宫。

    临走之前,他到底没能忍住,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扉。那少女已经离开了窗前,唯余一片空荡,正如他的心情。

    她自称姓明,又是尚书小姐,想来应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无误。再想到过不了多久,便是云集了帝京胄贵女子的腊八宫宴,宣长昊空茫的心头,突然罕有地生出几分期待。

    宣长昊离开不久,一颗小石子便敲在了二楼的窗上。听到声响,一名女子探出头来向下看去,却是青玉。

    站在楼下的,赫然是刚刚还被宣长昊追得满街乱窜的小乞丐,他咧着嘴一脸讨好地冲青玉笑了笑,然后比划了个手势,意思是说刚才那人已经走远了。

    见状,青玉亦报以一笑,将一只没有表记的荷包向他抛掷下来。小乞丐一把接住,感受到那荷包里沉甸甸的份量,再想到之前从肥羊身上顺来的钱袋亦是重得喜人,顿时笑得更加开心。草草向青玉行了个礼,便矮身从花坛后的狗洞溜出巧工斋后院,眨眼间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边厢,青玉关好窗扉,恭声说道:“小姐,那个人已经走了,请来帮手的小乞丐也打发了。”

    如果宣长昊还在,就会惊讶地认出,她的声音赫然便是之前的王掌柜!

    而听到她依旧低沉的声音,明华容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很好。”不等青玉接话,又将桌上的茶盅向她一推:“快喝口茶把药性解了吧,许镯说,这易音丹虽然好用,但若不及时解去,声音真的会受损变得低哑。”

    “多谢小姐。”青玉道了谢,将茶水一口气喝干,末了放下杯子,敬佩地说道:“小姐,您时间掐得真准,那个人被我们打发去的小乞丐顺走了钱袋,刚追来这边,我们恰好就进了房间,演了这出好戏。不过,这里的王掌柜送的明明是百两黄金,您为何要说成千两呢?”

    “傻丫头,反常为妖,有时候夸大些,便会勾得人疑心愈大。”明华容道。她看见宣长昊后,便立即想到将施计他引来位于附近的巧工斋,以言语勾起他对瑾王的疑心。但凡身为皇帝,无论个性如何,绝对容不下有人觊觎窥视自己的皇位。虽然有些话不宜明说,但恰到好处地煽风点火,让他生出疑心自己去追查,效果往往更好。

    她自信刚才那场戏唱作俱佳,不愁宣长昊心里不犯嘀咕,至于之后他会对瑾王防备到何种程度,就要等腊八宫宴时再作试探了。毕竟,现在的她还没有足够的人脉,可以打探出宣长昊微服出行的时间。

    青玉并不明白她这一番作为究竟是什么目的,但她相信小姐必然不会害了自己,所以没有多问,只提醒道:“小姐,我们是不是该把王掌柜弄醒,然后悄悄离开这里?”

    “离开?”明华容目光一转,落在被她们以药物迷昏,被藏在靠窗死角的王司珍身上,唇角微勾:“不,我还有话要问她。”

    许镯给的这味药物可以让人从昏迷中醒来后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情,所以明华容不必有丝毫顾忌。拿起壶里的残茶泼在王司珍脸上,片刻之后,她便轻轻哼了两声,眼帘虽然依旧紧闭,却可以看到眼珠在不断颤动。

    趁她似醒非醒之际,明华容沉声问道:“王司珍,你送给明府小姐百两黄金,意欲何为?”

    迷迷糊糊间,对方喃喃说道:“主子……要找个合适的女子打理内宅……我们暗中物色……明家的……不错……也许主子会中意她,所以……我趁早结交下……”

    闻言,明华容一时哑然。她设想过种种可能,却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虽然心中意外,但明华容手中动作不停,将浸了药水的手帕掩到对方口鼻,只短短数息的功夫,王司珍便再度陷入昏睡。而药性确保她在醒来后,将不会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只会当自己是无故昏迷。

    做完这一切,明华容将手帕丢给青玉收起,自己则吁出一口气,明锐的眼神中带着说不尽的嘲讽:“修身,齐家,再接下来是不是要治国安天下了?瑾王,宣子瑕,你当真是个谨遵圣贤之言的完美君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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