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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合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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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出这俊美的红衣少年正是听课会那日在梅林间大放厥词之人,明华容心中暗自思忖他的来意,面上一片霜寒,沉声斥责道:“阁下上次擅闯内院,已是莽撞,这次却更是放肆,竟然擅闯女子闺房……我倒想问问阁下,你知不知道礼数二字怎么写?”

    “礼数?什么东西!”红衣少年满不在乎地说道,继而大摇其头:“我本以为明大小姐和我是同类人,没想到也像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讲什么礼教,真是大煞风景。”

    明华容一抬手臂,止住想要喊人的青玉,冷冷说道:“如此说来,阁下自认不是凡夫俗子么?世间生灵,原本除了人以外还有畜牲,看来是我看错了,阁下说得是,我确实不该同畜牲计较。”

    听她拐着弯公然骂自己是畜牲,红衣少年被噎得翻了个白眼。他也是打小伶牙利齿的人物,怎么却总是辩不过这小小女子呢?

    这么想着,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将来意说出:“我大人大量,不和你做这些无谓的口角之争。今天过来是有事找你:上次见面时我落下一件东西,不知你有没有捡到?”

    他本以为明华容定要刁难一番才会回答,不想,她当即向身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在外间翻找一阵,随即便拿回来一件东西递给明华容,然后继续满面警惕地站在她身边。

    看清明华容手中的事物后,红衣少年长眉一挑,露出个灿烂之极的笑容:“不错,正是这件东西。姑娘谨守礼法,想来行事定然大有君子之风,一定会将东西还给我的,对不对?”

    为了讨回东西,他面不改色地拿话挤兑明华容,足见其脸皮之厚。

    但这一次,明华容却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纵是红衣少年已然见惯风浪,不免也被她看得寒毛倒竖。因为,明华容打量他的表情,分明是在看一头待宰的肥羊。

    他心中油然生出一阵不祥预感,刚想开口,却听明华容说道:“东西可以还你,不过,我总得知道失主的名字吧?”

    “在下姬祟云。”说出名字之后,他心中却是一阵懊恼:自己有好几个化名,怎么竟会将真名脱口而出?好在她是昭庆国之人,又是名深居闺阁的少女,想来应该没听说过自己才对……

    “那么,姬公子。”

    “何事?”被她一叫,姬祟云回过神来,继续笑得灿烂耀眼。

    明华容扬起头,亦是微微一笑,虽不若少年那般俊美方华,却别是一番风流蕴藉:“不知你有没有兴趣,与我做一笔生意?”

    过来之前姬祟云便已想过,他自己是不会向不谙武艺的弱质女流出手的,若明华容执意不肯将东西交还,或者提些刁钻条件,那么他当如何如何。但饶是他机变百出,也万万没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

    瞬间的错愕后,他继续完美地笑:“明大小姐,你看我像生意人么?”

    “姬公子莫顾左右而言他,我只问你,有没有兴趣?”

    完美的笑容好像有了一丝裂纹,他暗暗咬牙:“商贾乃四民之末等,我才不屑为之。”

    想推脱?明华容挑眉:“这都是前朝的旧调了,本朝建立以来,商人的地位可是提高不少,一些陈腐条例早被废除了。想来姬公子当不至于如此孤陋寡闻吧?”

    裂纹更多更深了,姬祟云依旧坚持硬撑:“是么?但清贵之人依旧不会去沾染铜臭味。”

    看来,这家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明华容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小盒翻得盒底朝上,摆在桌上呈到姬祟云面前:“这百花万象匣出自波斯,盒底嵌有暗记,代表它是上等货色,由该国最出色的工匠制作而成。那里的商人只会对本国贵族,及异国的大商人出售这种带有暗记的百花万象匣。而看它盒身上的花纹,雕的却是千叶柘榴花。这种花树是在今年春天,波斯使臣来昭庆朝贺时带回国内的。扣除使臣返乡所花的时间,工匠们最快也得在夏末才会看到这种花。而前往波斯贩卖茶叶瓷器,购换回珠宝与西洋物件的商人,一般都在初秋动身,若海面平靖,不曾遇到海难,一路平安的话刚好可以赶回家筹备过年。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贩卖带回的货品,便是要送与达官贵人结交通路,也得是大节之时——姬公子,眼下还不到年节的正日子,若你坚持你不是商人,那这百花万象匣又从何而来?”

    待她有条不紊地说完这一番话,姬祟云伪装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他掩饰不住满面惊奇讶异,眼神又是惊叹,又是疑惑:“明小姐,你……你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明华容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姬公子,我说得可对?”

    她自然不会告诉姬祟云,前生西洋事物刚开始在昭庆上层贵族间流行起来时,她便敏锐地抓住这个机会,派遣船只前往西方诸国贩卖珍贵的东方丝绸茶叶瓷器,再收购他们的新奇玩物。正是这次契机让她一次赚足了近两百万两的雪花白银,使得刚刚夺得家主之位的陈江瀚一举压下族中长辈的非议,彻底站稳了脚跟。

    ——前世她有眼无珠错付良人,便宜了陈江瀚那条白眼狼。今世她何不利用这份先知来成全自己?惩治白氏母女并不难,但她要复仇的对象可不止她们,还有为了野心将自己送上绝路的瑾王!扳倒瑾王绝非一朝一夕之事,除了步步为营的精心算计,还需要雄厚的财力来为自己铺路!

    筹谋算计,赚取钱财,这本就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只不过,上辈子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别人,而今生,她只为自己!

    想到这里,她笑意愈深,眼中似有地火暗涌,深邃幽远,使她整个人都笼罩上一片跳跃不休的暗色火焰。火焰本该是明亮耀眼,温暖灼人的,可偏偏环绕她的却是比夜色还要深沉的漆黑,那种席卷一切的黑暗气息仿佛足以将身边所有人都拖入炼狱。但却奇异地不会让人觉得恐怖。心惊之余,反而会令人生出几分叹惜。

    姬祟云原本还在震惊明华容一介官家女流,如何会知道这么多门道。但注视着她比冰川冻岩还要冷漠无情的面孔,不知不觉间,他的关注点已悄然改变。他没法不去看,没法不去想,没法不在意,面前的少女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才会有如斯沧桑的表情。带着看破一切的厌倦冷漠,却又偏执地抓住了什么东西,不惜彻底燃烧自己,也要将之付诸到底。

    他本以为她只是个聪敏的世家小姐,为了争得一席之地,每天活在算计之中。但经过一番交谈,再看到她现在的神情,他坚信她要争的并不是区区荣华富贵。拥有这般胸襟眼界的少女,本不该被这一方小小院落困住,她明明可以站得更高,却偏偏不知为了什么事,而心甘情愿困于一隅,每天做这蜗角之斗。

    ——这样的少女,纵是他走遍天下,也再未见过第二个。当真……可惜,可叹。

    见过太多事情,他再难轻易因人因事触动心怀,但这名少女似乎总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情绪。初见时的好奇,再见时的赞叹,直到现在的震惊。每一次见面,他总能看到她完全新奇的一面,让他且惊且喜,忍不住想要继续深究下去,看清她到底有多少面目。

    他向来是想做便做的疏狂性子,这念头甫一生出,便立即下了决心。

    ——就让我继续看个明白,你究竟有几张面孔,心中又到底在想什么。

    想到这里,姬祟云重新微笑起来,眸底微芒闪动,像一只雪豹瞄准了中意的猎物,蓄势待发。

    明华容却不知道,自己沉溺往事的瞬间,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情绪竟让对面的少年下了如此决心。从思绪中醒来,她见姬祟云径自出神不语,便又问了一声:“你意下如何?”

    出乎意料的,少年这一次竟答得十分爽快:“明小姐身处深闺,却知天下事,实在难得。你说得不错,这百花万象匣确是我手下的商队带来的新品。因为赶着上路,只来得及让工匠做了这么一个,放眼华夏九州,这可是独一无二的珍品。”

    虽然早料到姬祟云来历不凡,非富即贵,明华容闻言还是微有吃惊:这少年手下居然有自己的商队?可她从没听说过哪家巨富姓姬,显然对方多半不是托庇父荫,那就是自己打出来的天下了?但……生意场上得用的人都是奸滑无比,姬祟云看上去最多不过十八岁,凭什么能拿捏住一支敢于穿行大海、走一批货至少获利近百万两白银的商队?

    但她很快便将这份疑惑收了起来。生意场上,有时候猜忌太多未必是件好事。自己眼下既没有别的选择,那么也只有将宝押在这人身上了:“不知姬公子做的哪一行生意?”

    “跑跑海运,赚几个脚力钱而已。”姬祟云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他手下掌控的不是富可敌国的海上商队,而只是一个堪可糊口的小小铺面而已。

    这般口气,听得明华容有些哭笑不得。她摇了摇头,似是在甩去多余的情绪,然后问道:“那么,你们有没有去过这个方向?”

    她取过纸笔,挥笔画下几根线条。青玉看得一头雾水,姬祟云却一眼认出,这是北方的一处大巷口,立即眼前一亮:“我只从条航线去过临近的摩罗国。”

    “那么,姬公子可以走得再远一点,从这个方向出去,若没有遇上逆风巨浪,约摸走上两个月,那里另有一个盛产黄金的国家。他们以祖传秘法打造的缕空黄金器皿与九州样式大为不同,大气华丽,相信定然能卖个好价钱。”说话间,明华容又在纸上画了几笔,标明方向路线,以及沿途的旋涡与暗礁。

    见她信手而画,显然对这条路线熟稔已极,姬祟云眼中兴味更浓,口中却大大叹了口气:“明小姐这般坦诚相告,不怕我拿到路线后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他们不过仅有一面之缘,明华容甚至不知道姬祟云的来历。一个凭兴趣,一个赌一把,居然也谈起了合作。虽然没有明言,但生意场上该有的顾忌一点也没少。当下听姬祟云看似玩笑地把自己最担心的一点说了出来,明华容不禁为他的体贴生出一丝惊讶。毕竟她所见到的姬祟云,一直语出尖刻,一副不将人气死誓不罢休的样子。

    但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她很快便收起讶异,说道:“姬公子不会不知道,跑海运的每发现一条别人没有的新航线,就意味着多了一条源源不绝的财路。若只图眼下,生意可做不长久。姬公子又怎能确定,我仅仅知道这一条航线呢?”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姬祟云再度为之震惊:“你——你竟然还知道其他航线?”

    明华容执笔笑而不语,但那笃定的神情,却已经彰示了答案。

    定定看了她片刻,姬祟云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小小女子,到底还要给他多少惊喜?

    他再没有追问,只笑了一笑,说道:“明小姐说得不错,世上的钱是赚不完的,想发财,目光可得放长远些。”

    这时,明华容已画好了航海图。吹干墨迹,她折起图纸放好:“这次生意,就算我在你的商队里入股。至于入股的钱——”

    “这图价值不可估量,哪里还需要其他钱财。”姬祟云敛起笑容,正色说道。

    见状,明华容也不再坚持:“我只是提供了路线,往后的一切,就有劳姬公子了。”

    看着桌上的图纸,姬祟云知道,如果这条航线确凿无疑,那将意味着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一向镇定自如的他,心绪也不禁微有沸腾。深深吸了口气,他将手掌按在胸口,沉声说道:“皇天为鉴,姬祟云在此立誓,此行获利皆与明小姐五五分账,毫无爽昧。如违此誓,船毁人亡,永世不归故土。”

    对于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来讲,这是非常重的誓言了。虽然明华容不信誓言,也不禁微有动容,向姬祟云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他的话。

    “那么——此刻开始,我们算是合作关系了?等开春后我就准备出海的事情,你就坐在家里准备收银子吧。”立誓完毕,将图纸揣进怀里,姬祟云又恢复了平时的嘻笑模样。

    明华容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也不觉得怎样。倒是青玉在旁边看着,突然生出个古怪念头:小姐和这神秘的姬公子,刚才说话倒好似夫妻似的,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她立即摇头,甩开了这个奇怪的想法:小姐将来肯定要嫁个天下最好的夫婿,才不是这个没规没矩,喜欢上树爬窗,毫无礼貌的家伙能高攀得上的。

    这时,姬祟云不知从哪里摸出把短剑,放在桌上推给明华容:“这把短剑是我多年随身之物,适才我既已收了你的航海图,这剑就作为交换信物,待事成之后再行收回。”

    剑鞉并不华丽,只以古铜雕凿出的阴纹为饰,古朴端方,大气凝重。手柄末端处镶嵌的一颗纯澈透明的宝石却是罕有,以明华容的眼力,一时竟也分辨不出。

    她取过短剑,用力拔出剑鞘,剑刃出鞘不过数寸,便觉一阵森森寒气迎面扑来,激得人毛发耸立。明华容当即心头一凛,知道这剑必是饮过人血,取过性命,才会这般杀气腾腾。

    但她分毫不怯,面不改色地将短剑归鞘,说道:“是把好剑,我且收下了。”

    见状,姬祟云眼中掠过一抹赞赏,刚想说话,肚子却不合适宜地叫了两声。

    就做生意而言,两人从相互试探到拍板决定不过一个多时辰,可算是相当快了。但对于吃饭来说,却是太晚了。而窗外原本还透着几分灰蒙的光线,如今已彻底被黯淡的星光取代,显见,夜已深沉。

    摸摸肚皮,姬祟云厚着脸皮,七分期盼三分讨好地冲明华容一笑:“为了庆祝我们首次合作,不如,你请我吃个晚饭?”

    闻言,明华容还未说话,却先听到扑哧一声,原来是青玉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她还从没见过这样老脸厚皮,自说自话的人。

    但姬祟云的脸皮之厚,却超过了两人的的想像。听到青玉的笑声,他不但没有脸红惭愧,反而说道:“你看,你的小婢女听到我说让你请客都高兴得笑了,你这做主人的,可不能太小气了。”

    ——这个人,可真是擅长趋时附势啊。看来自己眼光不错,他做生意必定是日进斗金的奇材,至于其他嘛……

    明华容不动声色地眯起了眼睛,说道:“在此之前,还请姬公子帮我一个忙。”

    “明小姐尽管吩咐。”姬祟云眼巴巴看着食盒,想也没想就一口应下。

    “请你从外面替我关上窗子。”

    “没问题!”

    话音甫落,姬祟云的身形立即行云流水般从虚掩的窗户疾掠出去。但等他依言关上窗子后,却有些傻眼:“明小姐,我从正门进来?”

    隔着紧闭轩窗,传出明华容不紧不慢的声音:“更深露重,我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姐招待男客实在多有不便,还请姬公子体谅,改日再来拜访。”

    ------题外话------

    写这章时速度好慢,比写算计花了不少时间,不过还是很开心。对于被欺骗背叛,如今一心只想复仇的华容来说,等大仇得报之后,还需要一份专属的、纯粹炽烈的温暖关怀,点亮她将来的人生。小云就是这个人,生意什么的,只是让他们彼此深入了解的一个契机。将来的笔墨还是会放在家宅,再到朝堂XDDDDDD

    另,感谢lrlhhxljc亲的月票,和湘妖月亲的鲜花,mua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