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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要怪当时年纪小吗?(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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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汁儿这种东西,是京城独有的。原料别的地方也有,只有京城有豆汁儿,不明原因。不是贵重东西,味道也怪,喜欢的人趋之若鹜,不喜欢的人掩鼻而走,是贫民食物。

    慧娘最喜欢。

    她从萧北手里接回来,端放小桌子上,不客气的往自己夫君怀里一坐,“吸溜吸溜”喝起来,不时俏皮的看萧护:“这味儿,你闻得惯吗?”

    萧护摇头笑:“回去给你多吃臭豆腐,”这就可以解气。慧娘笑逐颜开:“我也爱吃。”萧护抚摸她的头发,看着她埋头喝得很香。

    不一会儿萧墨回来,又是几样京中小吃送回来。慧娘幸好是胃口好的人,习武的人消耗大,不然光小吃可以吃饱。

    这就把自己夫君又吓唬自己丢脑后,侍候好胃,人自然心情好。晚上,顾良能外面回来,还是满面尘土,京中灰大,面色黯然。萧护劝他不要到处乱走,等到面圣时带他一同前去,顾良能不听,还是自己出去。

    萧护体谅他心情,关在房里只怕闷出病来。反正他都打算清君侧,什么打算都做到,并不惧怕。

    苏云鹤晚饭后才回来,也是一脸的疲倦。他是去和状告袁为才的举子们用饭去了,苏表弟这一次京中行起作用不小。

    和他一起去的,是孟轩生。

    两个人进来,互不理睬。当着人,慧娘只瞅瞅他们。萧护骂她:“你不敢问?”慧娘有了夫君的话垫底,嘻嘻一笑直言道:“表弟也罢了,小孟先生还没有成亲?”萧护板起脸,他正在廊下看兄弟们习武,萧北送热茶来,少帅接过,三个手指掂茶碗盖,徐徐的撇上面浮沫,徐徐的问:“定亲没有?”

    孟轩生听少帅语气不善,头往垂,背上似千斤重压。他常自顾自己身份,告诉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犹其不能和苏草包比。人家全是兄弟家人,只有自己是外来的,常有这感觉。见少帅不高兴,把娇宠的少夫人教训在当面上,孟轩生更似做错事的孩子。

    苏云鹤缩肩头,还在赌气。

    慧娘对于自己每每想表现贤惠,受宠时,萧护横插一句,马上变成受气小媳妇接近习惯,就笑着问他们:“为什么别扭?”

    孟轩生惶恐不安,他当然只认自己不好,到底他是外人,不住作揖:“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

    苏云鹤怎么会吃这一套,鼻子里哼一声,扑通给萧护跪下。萧护没好气:“跪你表嫂面前,别招我烦。”

    苏云鹤对慧娘不是没有撒过娇,挨打养伤时要钱,闹着要吃的,他都干过。转转身子,跪到慧娘面前,笑嘻嘻:“表嫂,让他先说。”

    孟轩生无奈也跪下来,原来他认为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自己想到小姑娘心爱又怜惜,对于少帅把少夫人有时候宠到头顶上也有微词,只是不说。

    慧娘就笑:“小孟先生你先说,”

    孟轩生红透面庞,羞得背上冷汗快出来,是什么事让他这么羞,他结结巴巴道:“我们在说小姑娘,是我不好,苏公子惹了,这全怪我。”

    苏云鹤对着自己表哥表嫂没什么不好说的,见孟轩生局促不安,更觉得占上风,鼻子里再来一声:“哼!”

    他忘了,表嫂问这件事,表哥却坐旁边!

    萧护起来,一步就到他面前,抬手给他一个巴掌!

    苏云鹤还皮皮的不当一回事,孟轩生却吓得往后坐倒:“少帅!”打人不打脸,少帅要给自己一巴掌,这……这多惊人!

    书生脸皮薄,觉得够得上没脸见江东父老。

    再说这院子里才晚上,媳妇们走来走去弄明天的早饭,能准备好的先准备好。几个爷们在练拳脚,小厮们也在。

    没脸见江南恩师,还有小姑娘。

    慧娘也被这一巴掌惊一下,见萧护回去坐好,悄悄对苏云鹤道:“你,别招惹他!”苏云鹤脸上多一个巴掌印子,不过根据经验,痛得一般,表哥只是教训自己欺负小孟先生罢了。苏云鹤也明白,到底他是个外人,再说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苏云鹤也悄声:“我知道了。”

    萧护坐在一步外,当没看见。

    慧娘对着表弟脸上巴掌印子微笑,再问孟轩生:“你说,”

    这一巴掌把孟轩生吓得从头说:“我…。就是想问…。问……”苏云鹤是和他赌气,不是认真生他的气,听他说得哆哩哆嗦,料想表哥不会喜欢,忍不住插话:“你呀你,那舌头要我帮你捋直?”

    萧护站起来,苏云鹤早眼角看着他,抱着头求饶:“表哥别打!”院子里萧拔等人嘻笑,萧护重坐回去,骂道:“我看到你就天天欺负他!”

    苏云鹤就拿眼睛瞪孟轩生,我几时欺负的你!

    孟轩生被这样一逼,舌头直了不少,红着脸道:“是我一直挂念小姑娘挨打那一回,我让苏公子说,他不肯说,我拿话压他来着,他生气不理我。”

    慧娘一听是小表妹胡说八道的事,赶快推卸责任:“这事归夫君管。”萧护似笑非笑:“你几时才中用呢?”

    事涉家丑,慧娘才不管,一个劲儿的陪笑:“夫君过问。”见萧北换茶过来,先接过来捧手上权当一件事。本该拎刀院子里习练,又心痒想听,就这么找个事做,不走。

    萧护淡淡瞥孟轩生:“小孟先生,”孟轩生也陪笑:“少帅请说。”萧护嗓音不高不低:“小表妹从小娇惯,”

    孟轩生眼里见过几个娇惯的人,离他最近的,见的最多的,就是萧少夫人,马上对萧少夫人抬眼看。

    萧护皱眉:“她才没有!”慧娘笑逐颜开,附合:“是啊是啊。”

    孟轩生心想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也没有人敢和你争。人人看到家里做的有饭,还外面流水似的买小吃。衣服不少,住下来第二天就有人送来。小孟先生不知道少帅心疼妻子,才把她对自己说过的京中的小吃买回来。

    萧护见他垂头似服软,继续道:“家里没有人不疼她,又爱外面逛,听不好的话回来学,被我打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孟轩生听着五雷轰顶,真的打了?他一直不相信,少帅那么强,怎么会动手打小姑娘?他对着苏云鹤脸上看,莫明的说出来一句:“什么感受?”

    苏云鹤嘿嘿地笑:“比打我厉害的多!”又对表哥告状:“小脸儿上肿着,还来欺负我。”萧护瞅瞅他:“你是什么好的!秋后告状,不算!”

    喝命两个人:“起来,回房去吧!”

    孟轩生感觉灰溜溜回房去,见苏云鹤换短打衣服,走到床前:“咦,哈哈,给我们买新衣服了。”自己嘀咕:“昨天就该买了,我早就没衣服穿。”孟轩生看自己床上,也有两套新衣,不过还是回他:“你那箱子里是什么?”

    “那不是旧了!”苏云鹤火大:“我挨打,你又没挨!别找话呛我!我天天出去,穿旧衣遇上永宁侯怎么办?咦?”话音未落,又自己嘀咕:“少块玉佩,”出门去了。

    孟轩生看着这个纨绔!

    少时回来,手中拎着不是一块,而是两块,丢一块给孟轩生:“你的!”把自己的丢下来,换衣服提剑出去。

    孟轩生在床上睡下来,心头忽然烦的不行。再起来看两套衣服,像比着自己身子做的一样,心里暖烘烘的,又尴尬得不行。

    自己也成了娇惯的人。

    他急步出房,见萧护在院中指点少夫人,怪她刀法乱,皱眉头:“几时才有章法?不该要的全凭蛮力,多伤力气!”

    少夫人趁他不注意,和苏纨绔就嘻嘻一笑。

    饶是北风吹,大雪飘,出房就遍体生寒,让人看得心中暖暖的。孟轩生就在廊下候着,见少帅披雪回来,低声下气上前:“少帅,以后小姑娘再惹你生气,你打我好不好,不然,给我自己管。”

    萧护一愣,才明白过来,见这个人把这件事装这么久,可见对小表妹是真心喜爱。不过一件小事装这么久,大事他要装多久,就沉着脸:“当然你自己管,以后谁还为你上这个心不成!”

    孟轩生松了一口气,又有请求:“我,也学功夫吧。”

    “这倒不用!”萧护语气一般:“笔杆子也很厉害,何必刀枪!明天马明武先生来,让他指点你。”孟轩生也不知道这个马明武是谁,见少帅说先生,必然是厉害的。当下称是,又看了一会儿回房去,见苏纨绔回来,和他重修旧好。

    而少帅房中,萧护催慧娘:“先去睡吧。”他自己在外间握一卷书,烛下慢慢看着。慧娘眷恋他,见不回来,一个人眯着眼等他。

    夜里北风紧时,慧娘就快睡着,听房门格的一响,顿时醒来,有脚步声进来,不是一个两个。往外间看,见萧护目光炯炯,面有笑容:“啊,辛苦你们。”

    有人低低回话:“不辛苦,大帅再三交待,少帅安全要紧!”一共十几条大汉,有萧大帅先行派往京中的宋冲之和梁为,也有后来的负责少帅路上安全的陆玉和章过。余下人等,是本家兄弟萧拓萧持等人。

    慧娘好奇心起,穿好衣服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儿上听,才站住,宋冲之对少帅使个眼色:“里面有人。”门下影子加重。

    萧护失笑,喊:“十三,你还没有睡?”慧娘答应着,又去镜台前检查一下妆容才出来,嫣然道:“我也想见见。”她面上一红,其实是在等萧护。今天晚上来人,慧娘并不知道。

    萧护满面笑容,让她到身前来,手指着一个面白的青年:“这是宋冲之,久随父亲。”慧娘不敢怠慢,见宋冲之起身行礼,忙还半礼。又是一个红脸青年,是梁为。接下来陆玉章过全见过,本家兄弟都认识,慧娘一下子热血沸腾,心头瞬间暖了。

    父帅疼爱,派这么多人来。

    她面红红的回到萧护身前,对他甜甜一笑。萧护拍她肩头,缓声道:“不要捣乱。”对房中众人道:“原以为郡主要弄古怪,现在看来,她并没有什么!有两个人,却古怪得很。一个是靖远侯南宫复,一个是永宁侯石明。”

    陆玉忽然道:“南宫复我认识他,四年前大帅命我去韩宪王处,他在韩宪王那里。”萧护觉得心头一清明,又迷茫起来:“他去哪里作什么?”此人不是从没有出过京都。

    陆玉对少帅使个眼色:“他却不认识我。”萧护明白,这是父帅让陆玉去做的不能明说的事。先丢下不提,先安排别的事:“明天永宁侯府请我和少夫人去做客,有劳众家兄弟们盯紧些,永宁侯府一向没有来往,又是郡主府上,小心为上!”

    慧娘浑身舒坦,她的夫君对寿昌郡主是半分心思也没有。真难得的,没有看中郡主美色。要是萧护知道她这么想,保不定再给她来几下子,怎么能把自己夫君看成色中饿鬼?

    萧少帅一向是自命英雄的。

    是好男儿的,哪一个不这样想。

    这就分派事情,如果有事,宋冲之打探,粱为接应,陆玉袭扰,章过还击。萧拔等四兄弟明天是扮作长随跟去,那家中女眷们的安全,就交给其余的兄弟们暗中保护。再有,让他们打听梁源吉的事。

    这个重要性次于张守户认识南宫复,以及永宁侯石明。

    少帅长身而起,满面笑容负手而谈,他的身影在烛光下长而又深沉,把慧娘包容在其中。慧娘心中惭愧,从小的时候她不服气自己丈夫,认为别人夸他全是虚的。如果他能,那自己就也能。

    在战场上不时对夫君有所认识,知道他胸中韬略胜过别人。而今天,更是领悟得透彻。慧娘想的,不过是弄几件事情出来,再次京城中沸沸扬扬,逼得皇帝不得不见自己。再或者是有人到皇帝面前去说,不能不见自己。

    而自己夫君,扬眉间,把京城就看了一个遍。他说着许多陌生的巷子,慧娘是京中长大,也听也没听说过,就更加的敬意上来。

    见每一个人都在认真听,且讨论着。慧娘更觉得自己丈夫要做一个大事情,听他正在说道:“十数年的冤枉案子就不少,又六年前张将军死,是谁所为?可怜张家自此不敢再回家乡,长住军中只能怀念故家……”

    慧娘一愣,张家原来也有身世?

    “父帅还在时,朝中碰死的御史刘大人,是为当时兵部发粮草一案,为明他自己没受贿赂披露朱雀军使用比别人强,被逼不得不死。再来三年前,我初到军中,他们和我们抢功,赵名灿,杨长凌等人,都是怎么死的!论起来一件件的,好不让人伤心!”

    萧护用衣袖拭去眼角沁出的两滴子泪水,见慧娘送上帕子,对她强着一笑:“你要困,睡去吧,不必候着。”

    “留我端茶送水吧。”慧娘不肯先睡。

    萧护由得她在,再次说了一通话,最后感慨万端:“我等虽然是凡夫俗子,能尽力的时候也须全心全意的尽力才是!”

    这就散了,已经是三更又过了一个更次,慧娘侍候萧护睡下来,久久不能入睡。房中静得仿佛能听到外面雪落地声,再听,却轻无一物。

    风声呼呼,肆虐着,横行大地其上。

    有谁知道,这房中才有过一场如雪润地,无声却一旦爆起就如惊雷的商议!

    慧娘更加心爱自己的丈夫。

    这一夜许多人睡得晚,邹国舅夫妻也还没有睡。金制烛台下,邹国舅眉头紧得如一把难开的锁,面前摆着一堆公文,却无心去看。

    他在自己房中,邹夫人就不时出来看他。出来一回,就懊恼一回劝他去睡。见天色过三更,国舅还不肯去睡,邹夫人急出几句话:“为女儿们明天不去永宁侯府,你至于熬自己身子?”

    邹国舅苦笑:“去吧,石家贴子都下来了,不让她们去是小事,不是要让小国舅笑话!”

    他怒容又满面。

    邹夫人就势问他:“那见到萧少夫人,难道素手一件不给?”

    “给吧。”邹国舅长叹一声。要是袁朴同在这里,又要提示一下国舅:“您家的谁要赏给萧少夫人东西,都是郡主没面子。”

    郡主的面子,在国舅眼里其实不值钱。如果郡主相中的是军中的阿猫阿狗,国舅才不会由着寿昌郡主胡闹。

    她偏偏相中的是萧护!

    邹夫人笑了,她巴着要见那不要女魔头的人的妻子,就奉承丈夫几句:“到底归你管不是?三军您是统帅,为着太子想,也该赏一件半件。”

    “太子,唉,”邹国舅叹气,对妻子转过面庞:“他对我说小国舅请萧护没有好意思,也有意见见萧护,我说不要惯坏他!萧护这个人,傲得眼中没有我,太子才说不见!这么个人,唉,昔日汉高祖得天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邹夫人内宅里妇人,最不爱管的就是外面事情。见丈夫说,勉强陪着:“那太子的意思,是还要他?”

    “要,怎么不要。”邹国舅头疼。这不是对敌作战,萧护也不是敌人,要是不要,萧家根基深,也不是一刀斩得来的。只能磨着他,将就他,引导他,再教训他。

    邹夫人走上来,给丈夫轻轻揉额头,心疼他,话就更多:“好容易回家来,多保养。上有皇上和太子在,国舅不过是个办事的。再说萧护,老三会过一面,说人不错。为着一个寿昌,弄得人怨天怒的,何必?”

    邹国舅听到“国舅不过是个办事的”,一笑,又听到为寿昌天怒人怨,想动怒,额头上夫人手指到处实在舒服,又想夫妻经常分开,夫人是个紧关门常闭户,轻易不和外面人走动的人,对于别人眼中权势滔天的国舅来说,倒减去不少非议。

    再说夫人讲的,也不冤枉事实。

    国舅更难过了:“这不是,想给寿昌找一个她称心的。”邹夫人笑了,多年夫妻,难得在国舅嘴里听到一句实在评论外甥女儿的话,邹夫人手上更体贴的揉着,话放柔许多:“我不管政事,也不管人家的事,不过看到今年,国舅呀,你为外甥女儿看,可不能由着她挑。你想想,寿昌还小呢,”

    “对对,她还小。”这是邹国舅最喜欢听的一句话。

    邹夫人是有意往国舅痒处搔,才说外甥女儿小,再笑道:“长辈们不拿主意能行?给她从上往下,挑一个吧。”

    从上往下挑,夫妻两个人没有一个提皇子的。把皇子们撇开,郡王们也撇开,同是皇族血脉。几家侯爷家一个一个往下去,找出来好几个。

    “张大帅家的小四?”邹夫人先提的,邹国舅要啐:“还是个人模样!”邹夫人笑:“好,就这几家你交给我,再者,你得去姐姐那里说过,她得答应。宫中,”邹国舅皱眉:“太子说好就行,明天我先问姐姐。”

    国舅为寿昌,对皇帝也是不满的。全是他惯出来的!

    夫妻睡下来,邹夫人趁势可以再问:“女儿们见萧少夫人也有东西给,要是大家亲香说几句话,你不怪吧?”

    “不怪不怪,女眷们就是要走动的。”邹国舅有些烦。他正在想自己的姐姐江宁郡王妃。

    往事回到几十年前,邹国舅那年五岁,他是邹家三房里的独子,生得伶俐。那一年冬天,邹家大房里的姑娘,入选太子妃,次月,大房里的十七岁长子去世,身染瘟疫,不知什么原因,把家里几个庶子弟弟全染上,相继去世。

    开春后,邹家大房里四十二岁的长嫂邹大夫人坐车到三房里,说自己年纪大了,要过继三房里的独子为儿子。

    邹家大爷早就去世,邹大夫人为人刚硬,独力扶持女儿入选太子妃。有人说她的儿子眼看活不成,邹大夫人不愿意几个庶子继承家产,同时害死几个庶子。

    这是个邹家里人人眼红的美事,只有三房里不愿意。

    他们也只有一个儿子,而邹国舅年纪小小,会读几本书在肚子里。

    邹大夫人以自己丈夫死了为由,说邹家三爷还在,还能再生。可三奶奶不干,三奶奶年纪也不小,不能再生,她也不愿意再要庶子,一力推荐别的房头,不是庶子,就是憨笨些。

    邹大夫人怎么会罢休,她偌大房产,皇族姻亲,怎么过继庶子,要过继也要过个挑尖的。从邹家出来,就乘车去太子府上,太子妃干涉,强逼三房里独子过继长房。

    三奶奶哭得死去活来,还要听亲戚们的风凉话:“以后你们家不生儿子,这小子一个人有两房家产。”

    五岁的邹国用被迫离开自己的家,怎么会高兴?

    五岁孩子已经记事。

    伶俐的人,在情绪上变一个方向后,会变成固执。他固执的用尽各种方法顶撞邹大夫人,不吃饭,砸东西还是轻的。他把聪明全用在破坏和捣蛋上,凡是孩子的能耐,他全用上一个遍。茶里扔青虫,首饰扔马桶里,被窝里放老鼠……。

    当然有人盯着他,每一次捣乱过,邹大夫人会给他一顿痛打,罚他跪在院子上半天不起来。

    小小的邹国用心里,充满对新母亲的恨。

    邹三奶奶病倒,邹家三爷不敢抗,只有当时还有闺中的江宁郡王妃,天天来看邹大夫人,再看弟弟。

    郡王妃总是能劝止邹大夫人的怒气,取得她的同意,陪上邹国用半天,看着他吃饭,给他伤处上药,再教他一些字。

    邹国用肚子里的字,一开始是跟着姐姐学出来。

    姐弟情分,相当母子。太子妃和江宁郡王妃情意不一般,就是邹大夫人由此而喜爱上了江宁郡王妃。以前的邹大夫人是很傲慢的,她手中有钱,女儿是太子妃,她怕谁?

    国舅慢慢长大,体会到自己新母亲新姐姐带来的各种好处,就安生下来。人很奇怪,总要不喜欢上一个人,国舅开始恨自己父母亲。

    太子妃当了皇后,对唯一弟弟疼爱备至,指着他为母亲养老送终,邹国舅只疼自己姐姐,在皇后面前全是面子情份,皇后也能过去,邹国舅这才安心在大房里。

    国舅的女儿说,寿昌才是亲女儿,姐妹们全是外甥女儿,并没有说错。邹国舅自己也承认,他疼爱寿昌在自己女儿们之前。

    还有一个原因,邹国舅疼爱寿昌,与皇帝无关,与江宁郡王有关。满朝中都知道,邹国舅顶顶看不起的人,就是他最敬爱的姐姐的丈夫,江宁郡王。

    江宁郡王都怕国舅,国舅和他打过不止一架,亲自动手!

    不过大国舅怵小国舅,他今夜睡得晚,就是为小国舅烦心!这小子想干嘛?买好萧护?石明也是骄傲得他尾巴可以上天,别人全压着那种。

    笼统萧护?他倒有这能耐!

    收伏萧护?呸,太高看小国舅。

    不管如何,小国舅锋芒毕露,要和自己争风头的意思。

    太子、皇子、小国舅、张守户、萧护……全在邹国舅脑子里转,他一恼起来,这一夜又没法子睡了。

    还有袁朴同那个笨蛋,自己丢人,反害得太子殿下让皇上说了一顿,说朱雀军真丢人!当街打女人吧,还没打过。

    萧家吹的这股子风,一直吹到宫中去。

    再吹几把,还了得!

    雪,洁白无垠,把房屋遮得一望无际。风中飘来的,不一定是梅花,也许是穷人家草屋顶上的草。

    这种烦恼,江宁郡王妃是没有的。

    虽然她独坐愁思,却不为这个愁。这是个比石贵妃还要精致的美人儿,她眉带轻愁,眸有含羞。年过四十的她,肌肤还若玫瑰,看一眼就是丝滑般。

    她面前摆的镜子,是四鸾瑞兽铜镜,两边有美玉装饰。几个匣子,打开的,晶光灿烂,不是凡品。没打开的,光看箱子盖上,也是宝石无数。

    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房门轻动一下,惊醒她。见两个丫头半抱半搂着江宁郡王进来,江宁郡王四十多岁,外表出众,就是大醉如泥,也如玉山倾倒,有迷人之处。

    他嘻笑:“咦,你,你还没有睡?”郡王妃赶快过来,一个丫头让开,郡王妃亲手扶起,用自己半边身子撑住丈夫,却是往外面去,嘴里抱怨:“呀,你又不顾自己身子?”

    “我,今晚要睡你房中。”江宁郡王不转身子,手指着通往里间的石榴红绫绣百子的帘子:“这里好。”

    他呼出一大口酒气。

    江宁郡王妃明显烦恶上来,还忍着,往外面喊人:“留喜儿,香怜儿,”江宁郡王身子一僵,见两个没见过的少女过来,左边的桃红衫子,瓜子脸儿杏仁眼睛。右边的微嘟胖的面庞,两道眸子水灵灵的,如秋水一般。

    江宁郡王呆若木鸡,酒喝了一半。对那个香怜儿的丫头看看,再看看扶自己的郡王妃,有急有气有恼有怒:“你!”

    他顿足:“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好着呢,你喜欢,今晚收用吧,明天就开脸,给你做姨娘。”江宁郡王妃和气地笑着,招手香怜:“快来扶郡王去你们房中。”

    香怜红着脸过来,蹲身一福,双手接过郡王手臂,见郡王人虽醉倒,眸秀眉长,更是红了脸。

    “呀!”冷不防被推开,“蹬蹬”几步摔到门上。

    江宁郡王变了脸色,质问王妃:“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郡王息怒,”江宁郡王妃笑容满面:“见夫君最近总是流连外面不回,妾对夫君说过,外面喜欢,留宿不要过久,那些是什么人,伤了你的身子。见你总不回来,必定是家中丫头们你不喜欢,又新买四个,这两个今天晚上先侍候你可好?”

    她的丫头不声不响送上一个青釉黄花盏子,江宁郡王妃接在手上,打开来,是醒酒的茶。当着丫头们的面,款款送到江宁郡王唇边,还自己亲口试过温热。

    因她亲口尝过,江宁郡王乖乖喝了两口,还是不悦的瞪着她。江宁郡王妃把茶碗给丫头,对他含笑:“今晚上寿昌在,我这里不方便,去吧,明天再看那两个,要都不喜欢,再让人牙子给你挑好的。只是外面三天五天的,总得回来歇几天。”

    烛光下,郡王妃眉宇光泽开合,红烛只添她风采,不以暗处减她光辉。不管从哪里看,她腻如象牙般的肌肤,琼脂似的鼻子,小巧嫣然的嘴儿,精致似名家巧手雕成的下颔,都让人割舍不下。

    江宁郡王心中发狂燥:“让寿昌睡她房里,我要睡这里,我不管什么国舅,我不怕他!”新来的两个丫头不明白,旧有的丫头全当听不见,只是垂下头。郡王妃愕然:“国舅又怎么了?”她担心地问:“你又和弟弟打架了?你们也是不小的人了。”

    “谁要见他!”江宁郡王不耐烦,见到国舅可以晦气三年。他说得孩子气般,江宁郡王妃掩袖子轻轻地笑了:“既没打架,那我放心了,去吧,睡去吧。”

    把江宁郡王哄走。

    出门后,江宁郡王停下脚步,对着雪夜深邃夜空仰起面庞。刺骨的北风刮在他面上,他眸中有痛,有恨,有数点清泪,还有焦躁!

    看身后,一道锦绣帘子隔住,再也看不到那个人。

    曾经,给她一个眼神,她会雀跃半天,她会害怕乖巧,她会老实从命;曾经,给她一个笑容,她会红晕半天,她会娇娇依恋,她会嫣然以对……

    这一切,都去了,再也见不到。

    酒意越发的涌上来,江宁郡王恨上心头!他知道自己应该转身,踹开门,进去把那个把自己遮得紧紧的女人拉起来,撕了她的衣服,让她如新婚夜般对着自己哭泣。

    可是,他不敢!

    他害怕!

    就如弟弟石明骂的:“兄长,你还是男人!”

    这不是男人的人,在雪中苦涩的笑了。他有愧于心,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她,还有,也惧怕……是以,他不敢。

    他只能在雪夜中一左一右搂过两个水灵灵的丫头,醉语着去了

    “你叫香怜,这名字真好。”

    这名字真不错,自那件事以后,新来的丫头,总有一个叫香字的。香怜香草香玉…。没得名字起,是不是要叫香饽饽?

    房中那个冷漠不再侍候的女人,她用她的方式来还,杀了你一个,还你一个叫香的少女,一样的年青,一样的美貌。

    雪中,江宁郡王嘻嘻哈哈去了。

    紧闭的房门内,丫头从门缝内收回眸子,进去回给郡王妃,有鄙夷:“爷去了。”郡王妃微微一笑,并没有半点烦恼,还是柔和地嗓音:“你也睡吧。”

    她还不睡。

    她身后铺设华丽的床上,睡着她的宝贝女儿,人称女魔头的寿昌郡主。郡王妃回身看一眼女儿,就笑容更多些。

    这是她唯一的孩子,受到庇护长大的孩子。是从怀胎起,不用她提心吊胆怕人陷害的孩子。和她以前的那一个不一样。那一个可怜死去的孩子,是个儿子。

    女儿也好,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母亲,”寿昌郡主呓语。

    郡王妃急忙过去,有上夜的丫头,只起来外面听听,没人使唤,继续再去睡。郡王妃哼着儿歌,轻拍着寿昌郡主,直到她睡熟,自己扑哧一笑,对着那和自己相似的眉眼儿道:“你呀你,你相中人家,却没有让人家喜欢你的本事,你这个能耐呀,和母亲一模一样呢。”

    曾经的江宁郡王妃,深爱自己的丈夫。

    她为他的喜怒哀乐而高兴或忧伤,为他去别人房中一个人房中哭泣,为他第二天一个笑脸儿,又重拾心绪。

    可今天,这一切全变了。

    如今是有一个人,永远只关注自己,只为自己的喜怒哀乐而高兴或恼怒。

    他用他应该衡量天下事的胸怀,接纳了那时在伤心中的江宁郡王妃。

    郡王妃的心,回到十几年前。

    那个时候的她,是多么的爱自己丈夫……

    这个时候的大成长公主,也没有入睡。她的儿子忍不住困只想笑:“母亲,就一个萧护,看你们一个一个都这样子。”

    “什么话!”大成长公主不承认。

    “那就是为永宁侯,你们也是的,就请个客,不去就不去,去就去,你烦什么!”

    “我是在想,既有贴子,当然要去,好歹永宁侯眼中有我。但是去了,见到萧少夫人,我赏还是不赏。”长公主和邹夫人一样,也为这个在犯愁。

    她嫁给当时的阁老程家,丈夫早亡,只有一子程业康,是太子陪伴。程业康打一个哈欠:“我可熬不住了,母亲,你要赏就赏,谁还能说什么?不赏就不赏,萧护又敢说什么?”他嘻笑:“我想起来,这算是一次小宫宴吧,除了皇上和娘娘们,满朝文武全请到了。石明哎,大手笔。”

    见儿子犯困的迷糊相,长公主生气地道:“你和太子习功夫,就打熬出来这样身子骨儿?”又叹气:“你想想,不赏,那是为宁王报仇的人,宁王在世,对我这姐姐也算尊重。”

    程业康道:“那就赏。”

    “赏了寿昌要是胡闹,不是又要看皇上脸色?”长公主谨慎的想着。

    程业康攒眉挤眼的不舒服:“寿昌郡主,寿昌郡主!听到她烦也烦死了!一个小姑娘,说几句怎么了?看这个脸色看那个脸色,这天要变吗?”

    “孽障!这话也是乱说的!”大成长公主大怒。程业康皱眉:“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表哥在朱雀军为将,昨天才回来,白天和他喝酒呢,他把寿昌郡主看得比天大!我倒奇怪,她除了爱惹事儿外,没什么能耐呀,倒能震得住一军的人!”

    大成长公主沉思道:“你说?”

    “他们在外面离得远,有国舅一手遮天,把郡主的话看得像皇上的意思!”程业康道:“晚上我才对太子回过这话,太子说他知道了,笑是不行。说京外的人没见识,可也不能怪他们!人家知道什么,又不在京里!再者,前天我遇到信妃的一个远房亲戚,也是把寿昌郡主看得比天大,她不就和公主拌嘴,那九公主也是的,怎么不甩她一巴掌,不就结了!”

    他问自己母亲;“因此我心里糊涂,皇上不糊涂吧?我瞅着不糊涂呢,前天召见太子和殿下们,又说到宁王殿下,哭了,我看他不糊涂。”

    大成长公主倒笑了,咀嚼儿子的话:“你说得也是,在外人眼里,倒看不明白她。她虽然顽劣,不过打个公主,打死个丫头,倒没有大的劣迹。”在长公主这种出身眼中,打死丫头最多算心性暴躁。

    程业康又是一个大哈欠:“只有一件,她追萧护,萧护以前定的那亲事人家死的古怪,我还无事查了查,确定是有罪,我早丢下来。母亲不用烦寿昌,等我见到她,告诉她再不好,我告诉太子去,看她改不改。”

    “萧家以前定过亲?”长公主一惊。

    “定过啊,就是吏部里死的那个封大人,母亲倒不知道?”程业康狐疑,又得意:“还是我消息灵通。”

    大成长公主问明白,失笑道:“我不插手朝政,就是插手,也记不住他萧家和京里的谁定的亲。这么多官员我记不过来,又不弄阴谋。既然有亲事,又恰好死在寿昌出京那时候,我看这事必有古怪。罪证,是可以捏造的。”

    在宫中长大的长公主什么不明白,就是做这坏事的人是谁呢?寿昌?她要有这种机巧,也就不是草包。

    “不会吧,”程业康吓了一跳,摸自己后背:“京里黑,可有这么乱?”他不寒而栗,摇头:“我看寿昌没这坏心思,她能干出来的,至多是喊封大人过来,逼他退亲!”

    大长公主心中一动,寿昌干不出来,别人能干出来。头一个,江宁郡王妃是绝对不会的。那是,江宁郡王?

    再联想到明天石明的请客,大成长公主长长出一口气,对儿子道:“睡去吧,明天还要去永宁侯府。”

    ------题外话------

    要怪当时年纪小嘻,

    说过双更到月底,是算好没有事情。

    不想,天总是出其不意的。

    余下双更有时间再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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